“限制好,不過還需再斟酌。”
申時行開口道。
申時行話音落下后,魏廣德就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。
到目前為止,申時行的表現其實還是不錯的,雖然有時候有自己的思想,但大部分時候還是和他保持一致,這有助于他掌控內閣。
不過隨著一些人的入閣,申時行說話的聲音也打起來了。
“諸公,其實我大明適當引入一些外藩之人,發放戶貼給他們,有時候也未必是壞事兒。”
魏廣德開口說道。
“嗯?”
申時行納悶的看了魏廣德一眼,不過沒出聲。
其他人也都納悶的看著他,不知道魏廣德這話了什么意思。
魏廣德當然不會無的放矢,肯定也是看到其中有一些利益存在,才會在這里說出這樣的話。
“夠資格入我大明戶籍的外藩之人,說句不好聽的,非富即貴,或者是有一技之長之人。
這樣的人入我華籍,自然也不會是默默無聞之輩。
他們做出成績,自然也會被世人所知。
諸公當知道,我大明當前的情況,民間為何時常發生不堪之事,和地方士紳勾接官吏壓榨有關。
雖然朝廷想方設法完善制度,力求避免類似事件發生,但終不可能全部滅除。
民間對朝廷、對士紳不滿之情,只會蓄積很難疏導,特別是在遭遇大災大難之時,勢必如洪水猛獸般爆發開來。
朝代更替,莫不如此.....”
魏廣德開始說道,很含蓄,但這里所有人都懂。
王朝末年往往從上到下都是一片貪腐,百姓民不聊生,為了生存自然就會揭竿而起。
這其實就是王朝末年亂像的根源,百姓受朝廷苛捐雜稅的盤剝,受士紳壓榨而被迫進行反抗。
“如果,這個時候有個發泄的渠道,就比如十六國時期冉閔所為,是不是可以緩解民間尖銳的矛盾?”
魏廣德忽然話頭一轉,從王朝更迭轉換到此時議論的給外藩之人入籍之事上。
他話音落下時,申時行、余有丁等人大氣都不敢喘,只是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低下頭去。
冉閔所為,自然是殺胡令,據《資治通鑒》記載,殺胡令中明示所有持兵器的胡人格殺勿論;與官府不同心的胡人需立即驅逐;漢人每斬一胡人可憑首級加官進爵。
此次事件,許多人認為事關民族存續而表示支持,也有人認為這是冉閔為了奪權而制造的殺戮,畢竟當時胡人大多支持石虎的后趙政權而發動的種族清洗。
不過此事為北方漢人獲得了生存下去的機會,不至于滅族是有貢獻的。
實際上,當時華夏大地,絕大部分人口都在北方,南方漢人比例很小。
魏廣德說這話,自然就是他打算現在吸收那些外藩豪商、巨賈和匠人入籍,將來如果國內有變,可以拉他們出來祭旗,轉移社會矛盾,讓亂民可以有個發泄口,集中沖擊這部分人。
“首輔大人,這......怕是,不妥吧。”
終于,冷靜下來后還是申時行開口說道,“國朝立國之初也有外族,當時太祖就已經有成例處置。
如果允許這些外藩之人入籍,則應按此先例處置方為穩妥。”
申時行這話,讓魏廣德眉頭一皺。
他確實忽視了一個事兒,那就是大明王朝別看已經過了二百年,但許多事兒都是翻閱前朝,也就是尋找類似舊例來處理,而不是重新想一個法子。
大明是取代蒙元入主中原,當年隨蒙元來到華夏的除了蒙古人,還有許多色目人和他們民族的人。
朱元璋并沒有大肆殺戮這些外族之人,也沒有發起驅逐,而是制定政策強制進行漢化。
根據朱元璋規定,禁蒙古人及色目人自相嫁娶,只準與漢人互通婚姻,違者杖八十,男女入官為奴。
于是,在這條政令之下,許多不愿意打破民族習慣的外族人紛紛遷移,離開大明。
離開的人很多,不過留下來的更多。
畢竟,雖然是一個種族,但一樣也分高低貴賤。
有錢有勢的選擇帶著財富離開,剩下的多是沒錢沒勢的。
申時行這時候說這話,其實就代表著他心里已經有了對這些入籍的外藩之人的政策,那就是強制漢化,只允許和漢族人通婚,禁止自相嫁娶。
如果有這個規定,魏廣德還真不好推翻,畢竟有太祖先例在。
其他人聞言,也都是眼前一亮。
只要同化幾代人,他們原來的外夷特征也就不明顯了,還是勉強可以接受的。
至于魏廣德想拿人家做泄洪口的想法,太過殘暴,非仁政,而且也不好操作。
魏廣德之前不過是靈機一動的想法,畢竟后世太多通過種族仇殺轉嫁內部矛盾的事例,而且這些事例中許多受害者都是華裔,所以才會有“以彼之道還施彼身”的想法。
不過現在看來,阻力大,不是一般的大。
后世國內有越來越多的外國人出現,不管是某些人為了不同目的求來的還是怎么來的,但看到黑黢黢的頭像和身份證上民族漢的時候,他還是感覺到憤怒。
這些人是漢族嗎?直接寫明國家名不行嗎?非得用這種方式來玷污漢族。
“此事大家再想想,明日召集九卿會議再做定奪。”
到這個時候,魏廣德知道自己也得好好想想關于外藩之人入籍這個事兒,不是那么好操作的,還得把全部都謀劃一番才好拿出來議論。
好在壕鏡并非什么大事兒,拖個一年半載其實也不算大事兒。
朝廷當下,最緊要的還是對蒙古人的援助和倭國的討伐戰爭。
沒有叫張學顏過來,也是因為戶部這些天都在忙蒙古的事兒,一道道政令從戶部發出,不管是調糧還是登記,已經忙得腳不沾地。
送走所有人后,魏廣德就在值房門口對蘆布說道:“派人去北鎮撫司請劉大人過來下,我要聽聽蒙古那邊的消息。”
“是,老爺。”
蘆布微微躬身后,飛快出去找人去叫人。
看著蘆布出去的背影,魏廣德不自覺看向東面,嘴里喃喃道:“也不知道倭國那邊什么情況,幾十萬人打起來沒有。”
當下這個季節,實際上并不適合大規模交戰,不過倭國已經征集了十數萬兵馬,不可能干等兩個月捱過寒冷的冬季才開戰吧。
而此時清洲城里,幾十個倭國大名也正在為此事煩惱。
“現在剩下的火藥最多只夠發動三次大會戰,一旦交戰中失利,短時間內我們就沒法組織進攻了。”
雖然倭國之前也往軍隊里運輸了部分火藥,但那東西危險,更重要的是火藥儲存的限制條件太多,倭國能快速交付的現成火藥不多,而且大部分在京都城外大爆炸中損毀殆盡。
說起那場爆炸,倭人至今仍不敢回憶。
太慘了,整個大營都被氣浪掀翻,一次次強烈的爆炸讓數百名站在倉庫外圍的士兵直接被震飛十數米,雖然全身無傷,但卻都是七竅流血而亡。
用漢方醫的話說,這些人五臟六腑都破碎移位,直接被震死了。
漢方醫是倭國對中國傳統醫學的本地化稱謂,最早于公元5-6世紀隨《黃帝內經》等典籍傳入。
江戶時代形成以《傷寒論》為核心的診療體系,明治維新期間因標準化不足遭官方排斥,20世紀70年代后,漢方藥通過成分標準化被納入公共醫療保險。
現存236個標準處方源自《傷寒論》等古典醫籍,約70%日本醫師可開具漢方藥。
說起來,中醫在島國的醫療系統里,被接受的程度居然超過了國內,國內能開具中醫藥方的醫生怕是不到總數的一成。
“現在大軍云集,總不能因為火藥不足就推遲進攻吧,每天糧食的消耗我們就承受不起,必須盡快發動對明國的進攻,不惜一切代價。
只要戰事開起,每日的糧食消耗也會下降。
至于火藥缺少,現在可以現在軍內調撥,把后隊的火藥全部集中到前軍去。
還有,我知道各家手里都有一些存貨,應該還儲備了不少材料,我希望大家都把這些材料貢獻出來,盡快制成火藥運到前線。
此次關系我大和民族興衰,一旦明國真的占據中國,后果相信大家也能想到。
他們會逐漸蠶食我們,諸位的大名之位怕是也不保。
只有將他們趕下海去,我們才能幸福的在這里生存下去。
已經是生死存亡的時刻了,諸君不應該保持沉默,而要奮起。”
羽柴秀吉剛剛從京都過來,因為織田信長禮遇天皇的原因,所以羽柴秀吉對天皇也是畢恭畢敬。
這也是他勢力壯大后,很快就被封關白的原因。
而他在皇居里聽到最多的,就是對明國進入本州島的擔憂。
日本最早的神話書籍古事記稱,日本天皇乃是日本神話中的創世之神天照大神之后裔,成為日本君權神授的依據。
舊時的日本史書一直宣稱天皇是萬世一系的,即所有天皇都來自同一家族,日本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王朝更迭。
不過,這只是日本自己宣傳的而已,真實情況當然不可能萬世一系。
真實原因就是上古時代倭國根本就沒有文化,沒有文字可以記錄,所以歷史紀錄靠口頭背誦神話的史官,而沒有可以證明的文字史料留下,是以無由查證。
不過,西晉史學家陳壽耗時十年,參考當時的史書,編纂而成的《三國志》書中,倒是有關于倭國的最早記錄。
不過因為只有約兩千字的記錄,所以很難一窺全貌。
事實上,中古時期的日本小國林立,最后由位于本州島中部的大和國實現統一,大和也就成了日本的別稱。
大和朝廷成立前出現過多次王位的爭奪,或許也改易過多個王朝,只是因為確實歷史記錄無法查證。
用天皇作為對倭王的正統稱呼,其實應該是在明治維新后,在此前的倭國文字記錄中,皇帝、天皇和倭國都曾出現,甚至同時出現。
可見,其實在當時,倭國上層也對天皇并不感冒,甚至很少稱其為皇帝,多是用“王”來稱呼。
至于倭國用“天皇”一詞和隋朝進行外交行動,直接就被駁回,稱其為“倭王”。
不過,對于織田信長、羽柴秀吉等人來說,公開場合還是使用天皇。
之所以倭王對此事上心,其實這里大名都不知道,大和國統一倭國前,其實就是從奈良出發,先占領本州島西部,也就是中國,之后以此為基礎完成全國統一。
所以,中國地區在倭王心中也就是所謂的“龍興之地”。
如果這里真的被明國占據,倭王擔心明國也會以此完成對整個倭國的占領。
“可是,現在不止是大軍缺乏火藥,如今這天寒地凍的,如果強行向明軍進攻,對面以逸待勞,我們怕是也討不到好。”
“北條君的意見很中肯,此時如果進攻,怕是很難取得大家希望看到的勝利。”
其實,這些大名當初也是被突然出現的明軍震驚到了。
按照慣例,他們以為只要集合部隊前往中國,可能都不需要他們動手,明軍就已經被神風消滅了才對。
只可惜這次,他們沒有得到神風的護佑,明軍大部隊持續不斷登陸,在大雪來臨前還搶占了不少鎮堡,加強了防御工事。
而現在,麻煩就被拋到他們頭上。
軍隊已經集結起來,每天都有天量的物資消耗。
雖然打起仗來,隨著士卒的損失,每天消耗的物資會減少,但這些可都是各位大名手里的勞力,他們并不希望這么損失掉。
現在死在戰場上,那明年地里怎么辦?
在農耕時代,男性青壯可是耕種的主力。
過去大名之間交戰,就算死些人,只要打贏了,也可以獲得土地和人口補充。
可是和明國交戰,他們能得到什么?
沒有神風護佑的情況下,他們勝算本就不大。
甚至,一些大名私底下已經討論過將中國交給明國的可能性,損失的是毛利家和織田家,對其他大名影響不大。
經過一個月,可以說大部分大名都已經冷靜下來。
特別是在火藥被毀后,一些人就更不想打了。
明國火器犀利不假,可他們集合二百多門大炮也可以和明軍一搏,至少占據局部優勢。
畢竟,明軍并不知道他們的目標是哪里,大量的火炮被安置在整條防線上。
可是現實是,真打不了。
“不能不打,至少必須攻下一個鎮堡,破壞明軍的防線,開春后再繼續進攻。”
羽柴秀吉開口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