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沒了兵權,咱們就是砧板上的魚肉,任上位宰割了!”
“哼,說什么秦王,我看分明是他自己的主意,真當咱們是傻子嗎?”
“先派人暗中監視我等,如今更是借此奪我等兵權,上位做得如此決絕,可別怪咱們不念舊情了!”
胡惟庸府中,一眾淮西勛貴罵罵嚷嚷,嘴里抱怨聲不斷,言辭中全都是對朱元璋的不滿。
倒不怪他們抱怨,兵權是武勛的命根子,被奪了安身立命的本錢,豈能沒有怨言?
聽這抱怨聲連連,胡惟庸自是暗自竊喜,但他面上依舊古井無波,甚至還要溫聲勸慰道:“諸位不必過激,陛下不是說了么,罷免兵權只為查證清白,待事后定會將兵權還予諸位的。”
他這話立即遭到眾口反駁。
“哼,還回來?想得美!好容易從咱手中奪了過去,他還會還?”
“相爺,陛下是什么德行,咱們早看得清清楚楚了!”
“我這回算是徹底死心了,往后再不會信他了!”
激切言辭中,眾人對朱元璋的失望憤怒溢于言表。
胡惟庸卻仍是笑著寬慰道:“不管怎樣,陛下不是罷了秦王的錦衣衛指揮使嘛!這說明,陛下心里還是向著諸位的嘛!”
原本眾人只顧抱怨丟兵權之事,一聽這話,立又想起那錦衣衛來。
費聚當先啐了一口道:“秦王只不過是陛下手里一把刀罷了,換了這把刀,他就殺不了人了?”
這話引得眾勛貴齊聲叫好,費聚氣勢更盛,拍著桌子信誓旦旦又道:“諸位且看好了,要不了幾日,下一任錦衣衛指揮使,便會走馬上任,至于那秦王,發配出去渡個金,早遲也要擇個好去處,就藩掌權,畢竟那可是他的親兒子呢!”
在場眾人剛受了奪權之苦,此刻對朱天子怨氣正熾,自然對這一說法深為認同,獨獨胡惟庸還一臉質疑道:“不應該吧?”
可他越是回護朱元璋,就越激的勛貴們怒火熏天。
費聚幾人擠上前來,恨聲道:“胡相,你莫再替他遮掩了,他是什么性子,你還不清楚嗎?”
胡惟庸這才“恍然大悟”道:“照這般說法,過幾日錦衣衛換個人上來,不還要對我等大行監聽窺探之事?”
陸仲亨一眾連連點頭:“哼,我等已經對陛下死了心,從今往后,可得多加提防,若是不小心著了他的道,便是那免死鐵券恐怕也沒用!”
……
事實果如陸仲亨一眾所料,不出幾日,朱元璋又頒下最新任命,著晉王朱棡擔任新任錦衣衛指揮使。
此消息一出,朝堂里又是怨聲一片。
“我說什么來著?丟了秦王這把快刀,又換了晉王這柄利劍,陛下這是要對咱們趕盡殺絕啊!”
陸仲亨等人大是不滿,又涌到胡惟庸處,大發了一頓牢騷,最終,在胡惟庸的“勸說”下,眾人才消停下來。
照胡相的話,天子既已不念舊情了,我等再多抱怨也無濟于事,還是打消事君念頭,從今往后多為自己考慮才是上策。
雖然有著些許抱怨,但在朱元璋的強勢威壓下,這些抱怨聲漸漸平息,此事不了了之。
而諸多勛貴官員雖不再抱怨,但卻已提緊心神,早在朱棡上任之初,就對自家府邸大加排查,對錦衣衛千防萬堵,他們可不想再被朱元璋查出什么,步了陸仲亨等人的后塵。
相較于魯莽沖動的朱樉,晉王朱棡顯然要精明睿智得多,剛一上任,他并不急著大顯神威,而是跑去找陸羽請教。
“先生,父皇交代的任務,是盡最大可能監控朝臣,打探京中秘聞,可二哥之前鬧那一出,現如今滿京城對咱錦衣衛都防備著,可不好再往他們府里安插人手了,求先生指教,我該怎么辦?”
陸羽府上,朱棡一臉苦色,抓耳撓腮一副為難模樣。
陸羽倒神色淡定,捧著瓜果點心好一番狂炫。
“先生,您給出個主意啊!”眼看奉上的點心已被狂掃一空,陸羽卻仍沒開口,朱棡急得臉頰漲紅。
陸羽這才擦了擦嘴,笑著將點心盒放到一邊,抱起茶杯喝了一大口,他才悠悠道:“這事說來簡單,既然不好安插暗探,索性就撒出網去,四下打探消息嘛!”
“四下打探?這是不是……太糙了些?”朱棡一愣,無頭蒼蠅般胡亂打探,得浪費多少人力,而且未必能探得有用線索。
陸羽笑著擺手:“自然不是像個無頭蒼蠅一般,你可知道,在這應天城內,哪里的消息最是靈通?。”
朱棡蹙眉想了一會兒,搖搖頭:“不知。”
“當然是秦淮河畔了,”
陸羽朝著朱棡抖了抖眉頭道:“秦淮河畔遍布秦樓楚館,最是三教九流云集之處,更是京中高官巨富最愛的去處,故而那里的消息最是靈通,京里大大小小的事情,就沒有那里的人不知道的!”
聞言,朱棡托腮沉凝,邊思索邊道:“秦樓楚館……那里的消息靠譜嗎?我要打探的可是高官勛爵們的秘聞,那些勛爵怕是不大去那種地方吧?”
權勢到了一定級別,身旁不缺美女,倒未必會流連那煙柳之地了。
“嘖嘖嘖!”
陸羽嘖嘖搖著頭,拿手指輕搖了搖道:“你這就不懂行情了吧!”
他湊上前去,一臉壞笑道:“家花哪有野花香,整日捧著嬌妻美妾,總得偶爾出去打打秋風不是?”
朱棡兩眼瞪如銅鈴,一臉受教模樣。
陸羽繼續說道:“不少地方官員,包括京城要員,都常去那里消遣玩樂,這些人若是喝大了,玩嗨了,那嘴上可是沒個把門的,趁酒醉透露什么個什么,抑或是哪個高官權貴家的隱晦消息,這都是常有的事。
而且就算那些勛貴高官不會去,但他們的兒子,管家呢!你要知道,這些人雖然在朝廷上不起眼,但是他們知道的事情可多得多呢!”
弟子既來求教,陸羽當然是傾囊相授。
此刻他大開金口,將秦淮河畔諸多事情盡數說來,聽得朱棡一愣一愣的。
身為師長,傳授知識本就是最大的樂事,雖然從中撈不到半點好處,陸羽仍說得唾沫橫飛,樂在其中。
可偏生有個詞兒,叫樂極生悲。
正當他咧著大牙傳授人生經驗時,身后忽傳來一聲冷冰冰的低吟:“夫君對那秦樓楚館,倒是好生熟悉呢!”
陸羽臉上的壞笑頓時僵住,嘴角抽了一抽,扭過臉一瞧,徐妙云正捧著熱茶壺站在廳堂門口,想是過來遞茶時聽見了他的吹噓。
“唔……娘子怎生這般操勞,你懷著身孕呢,這等小事隨意差遣個人來便是!”
陸羽忙賠著笑臉湊上去,將她手中茶壺接下,又將她扶到幾案邊坐下。
徐妙云小嘴微翹,朝陸羽翻了個白眼道:“夫君的國子學就坐落在秦淮河畔,距那秦樓楚館怕是不遠吧?這近水樓臺的好消遣,夫君怕是常去光顧吧?”
“那怎么可能?”陸羽連忙擺手,他將胸膛一拍,正氣凜然道:“你夫君我素來潔身自好,可從不去那種地方!”
徐妙云輕哼一聲,臉上嗔怨未減分毫:“還說人晉王殿下不懂行情,那意思……夫君你是很懂行情了?既是不曾光顧,如何對那秦樓楚館這般了解?”
陸羽臉色一滯道:“這……我是……我是聽國子學的生員們說的……娘子也知道那些生員們都是富家子弟,常去那里消遣。”
“當真?”這話顯然沒能說服徐妙云,她仍是一臉狐疑問道。
陸羽連連點頭:“自是千真萬確!”
說話間,他又朝朱棡遞個眼色,呼喚救援,可惜此時的朱棡卻只顧埋頭思慮,壓根沒理會他。
陸羽沒法,只得用更熾烈的眼神望過去,指望這家伙能注意到。
許是心靈感應,朱棡竟當真抬起頭來。
可他剛一抬頭,順即站起身來,竟朝陸羽拱手告辭道:“多謝先生賜教,我知道怎么做了!”說著,他竟頭也不回,邁步就走。
“欸,我說……”
陸羽直恨得牙癢癢,悔得腸子都青了,早知道,剛剛就不該吹牛了!
“夫君……”
正自抱怨,耳畔又傳來徐妙云的質詢。
陸羽嘆了口氣,扭臉擺出此生最真誠的表情,道:“你夫君我有全天下最聰慧可人的美嬌妻,哪還看得上外面那些妖艷貨色!”
……
徐妙云并非潑辣性子,三兩句好話一哄,便也沒再嗔怨。
雖是如此,陸羽仍在心中對朱棡好一番譴責,他打定主意,下一次朱棡來求教,定不再搭理。
朱棡的面子可以不給,但朱元璋的面子卻拂不得。
次日下午,陸羽正在國子學整理教程,卻收到宮中傳喚,不明所以,陸羽只能趕往宮中。
卻沒料,剛一到武英殿,就挨了朱天子一頓狠批道:“臭小子,你是怎么當先生的,這世上,哪有先生教學生開青樓的!”
被這劈頭蓋臉的喝罵給弄傻了,陸羽怔了半晌,才明白過來:“陛下的意思……晉王殿下竟張羅著要開青樓?”
看樣子,昨天自己傳授的知識,朱棡倒真聽進去了,非但聽進去,更是學以致用。
陸羽原本只打算讓他派幾個人混到秦樓楚館去,暗中打探消息,可這家伙倒是更進一步,竟親自下場,開起青樓來。
不過這倒是個好主意,自己的地盤,打探起消息來,自是更順手了。
陸羽正自驚嘆于朱棡的聰慧,朱元璋卻又憤憤不平起來。
“哼,你還有臉提,若非你提的建議,他怎會做這腌臜勾當?堂堂親王,竟張羅起煙花柳巷之事,這叫那些御史言官知道了,咱這耳根子又難得清靜了!”
雖然抱怨不斷,但朱元璋的臉色,倒不似他話中那般憤怒,眉頭雖緊皺,但他臉色如常,倒不像平日那般臉紅脖子粗。
陸羽將朱元璋的表情看在眼里,登時腆起笑臉:“可這秦樓楚館確實是消息暢通之所,若是經營得當,定能打探到不少有用消息,你就說我這主意妙不妙吧?”
“可若叫人知道了……”朱元璋翻了個白眼,道。
陸羽連忙擺手:“若連這點偽裝本事都沒有,還查什么情報?”
開設青樓,當然不是堂而皇之地大辦特辦,只須找個中間人來操辦,任誰都查不清幕后東主,再說了,你朱天子連往朝臣府里派人的勾當都做得出來,還怕那些言官聒噪幾句?
眼看陸羽一臉無賴樣,朱元璋也收起埋怨嘴臉,他撇了撇嘴,大手一揮:“這事便算了,不與你追究,今日找你來,是有另一件要事商量。”
“何事?”想來這才是正題,陸羽忙站直身子道。
朱元璋也坐正身子,端肅面容道:“自國子學之事,我就覺得,我大明都城偏安應天,是否不大妥當?”
“陛下有意遷都?”陸羽脫口而出道。
“嗯,確有這想法……”
朱元璋一臉思慮,顯然他為這事已苦思許久。
“只怕打開國始,陛下就從來沒想過要在這應天府長治久安吧?”陸羽直接揭穿了朱元璋的掩飾。
遷都一念,絕非朱元璋心血來潮,否則他又何苦去營建什么鳳陽中都呢?
朱元璋嘆了口氣,倒也沒有在意道:“確實,咱原先將大明都城設置在應天,的確只打算用作過度,待時機合適,再將都城遷往鳳陽,鳳陽畢竟是老家,這富貴不還鄉,不如錦衣夜行,只是上回出了那中都慘案,家鄉父老對咱意見大著呢!”
說話間,朱元璋不停的嘆氣,臉上浮現苦色,這事雖然是李善長的鍋,可老百姓只記恨他朱元璋,既在家鄉父老面前落不得好話,又何苦將都城遷過去挨罵呢?
“其實,就算沒有韓國公那事,鳳陽也不適合作為一國之都,鳳陽位于淮河沿岸,易受洪水影響,且鳳陽周圍沒有任何天險,不利于防守,此外,鳳陽的經濟和人口基礎相對薄弱,根本無法支撐一個國家的政治和經濟中心。”陸羽接話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