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地荒涼。
暮色自嶙峋的山脊漫下。
一眼望不盡的殘碎峰岳之間,晚風掠過亂石喑啞嗚咽,卷起幾片沾著霜屑的枯黃。
早已腐朽折毀的仙木傾壓,蔓延開來的虬勁古枝,猶如橫亙在大地上的龍蛇。
十道浩蕩仙舟威壓無盡,齊齊封鎖著這片山河,數十位修士安靜等待,神情凝重至極,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。
直至……
沉悶的古闕轟鳴再次傳徹天地。
六道身影,自其中步出。
眾人不免緊張,神情變化少許,漸漸地才恢復了些沉穩。
來人,自然是血衣行走、白玉行走、云海行走。
血衣周曉怡、血衣顧清歡、天香楚紅檸。
“魏元呢!?”
一道氣息慘淡至極的嬰身飛掠,光頭率先脫離了大陣,匆忙追問著。
對此。
諸脈修士自是目光匯聚,神情中升起難以言喻的期待,卻也惴惴不安,唯恐再有什么意外。
畢竟……那是一尊五境化神啊,是一尊血祭天地,追求煉虛的禍祖。
趙慶傷勢同樣慘淡。
不過得見光頭連肉身都沒了,不由頓覺好受了不少。
關于此問,骨女姬夢都是平靜點頭,沒有開口。
而他稍加沉吟,掃視這天地間煌煌如同天威的大陣,終是唇角扯出了一縷笑容,又像是帶著感慨。
“死了。”
“白玉的神魄玄蠱之下。”
“魂飛魄散。”
死了!?
魏元真的死了嗎!?
剎那間,各處仙舟之上,皆是起了竊竊私語,驚喜卻也震撼。
饒是將將得知,血衣行走早有籌備,可眼下卻也尤為難以置信。
那尊禍祖……當真兇威無窮。
遠不是尋常宗族中的化神前輩所能比擬。
明明只有一道元神,可臨逃之前,竟還是拼力一掌,在玉京諸脈手段盡出的境況下,毀滅了紫珠仙舟!
天香仙舟之上。
姝月安靜聽著蒲秀與曦兒感嘆低語,她此刻卻也不顯太多欣喜,唯覺得如釋重負……輕松了太多。
像是壓在心頭的大山,終于移開了。
“厲害呀你~!”
南宮小蘿莉已是俏臉上滿是驚喜,飛掠臨近趙慶身前,輕盈踮起腳尖狠狠錘了他一拳。
“哈哈哈哈,骨女厲害,賢弟更厲害!”姜言禮水月等人,乃至南仙曲盈兒,也是紛紛飛離了仙舟,相迎這三位自古闕中走出的行走。
面對一擁而至的諸多道友,趙慶自是連連點頭笑應。
不過卻也說不出什么。
而諸多行走,同樣也沒有多說任何。
唯是神情變化感嘆,頗有些劫后余生的輕松,三三兩兩偶爾簡單低語。
若真說發自肺腑的開懷大笑……卻也是笑不出來的。
不過太久。
十道仙舟皆盡收起。
數十位玉京道友,聚于這藥宗之外的枯崖,大家的言語這才嘈雜起來。
赤紅的長空似是血染,漸漸褪變化作夜霧,裹著腐葉與濕土的氣息……隨著晚風撲面而來。
天地寂寥,海夜蒼涼。
恍惚之下,似是世間唯剩這一隅之地,還回蕩著間落不斷的感嘆與低語。
枯木交縱的斷崖之巔,趙慶陪幾位行走隨意解釋著。
余下諸脈各自匯聚閑話輕嘆,天香血衣兩脈自也同樣匯聚倚坐,同身邊道友們,輕嘆著這一恍大半年的光景。
翠鴛行走南宮瑤。
俏生生立于枯崖之巔。
以鴛玉刻錄下這寂夜中的嘈雜。
紀下前所未有的簡潔一語。
【劫歷三萬八千有一十七年】
【九玄遺域,歸復玉京】
寥寥八字事,便已是道不盡的故事與挫折。
而與此同時……
這世間再也沒有了,所謂血衣行走趙慶、白玉行走清嬈……
在一位翠鴛師妹的小紀上。
留下了某些長箓。
不過如今無法引動水嶺神異,暫時并未傳徹天地之間。
【化外前輩魏元,承法九玄,授脈玉京。】
【藥宗宗主穆敬修,藥宗六位長老,傳衍藥人邪術,皆盡身亡,魏元身亡。】
【藥宗留存,九玄留存。】
【天下行走趙慶,肉身重創。】
【天下行走水月,神華不復。】
【天下行走曲盈,真嬰重創。】
【天下行走無妄,寶身消弭。】
【天下行走司禾,香火散盡。】
【天下行走楊霄,魂歸命珠。】
【紫珠一脈,魂歸命珠。】
【鳳皇仙舟,舟獸崩損。】
【紫珠仙舟,付之一炬。】
【鳳皇姜欲,重傷。】
【天香游暖,重傷。】
【菩提悟妙,重傷。】
【血衣項沁,重傷。】
……
……
玉京十二脈,六十位修士。
近乎過半受創,更甚至紫珠一脈,全軍覆沒!
若非是命珠留存,此刻已然是魂飛魄散了。
但即便如此。
也絲毫不影響眾人的月下低語,言述感嘆之間,漸漸多了些輕松的笑聲。
“仙路……還沒完。”
不知何時。
曲盈兒的恍然一句,引起了大家的注視。
對此,眾人稍稍古怪對視,繼而各自了然點頭。
云海仙路,自然沒完。
此行,開九玄州!
好在那最大的阻礙,禍祖魏元已然隕落。
“你的嘉澤山,可以遷宗出來了。”
姜言禮哈哈大笑,如此調侃離煙水月,言述那秘境之中留下的離煙傳承。
而南宮小蘿莉,則是率先駕馭了小舟。
帶著翠鴛一脈,離開了這片枯崖。
她立于小舟之上,回眸嬉笑輕盈道:“我們得去走走了,余下的交給你們。”
走走?
聽聞此言。
始終含笑不語的趙慶微微點頭,與身邊幾位行走目光交錯,各自會意。
且寧夜稍稍沉吟之后,也帶碎星一脈駕馭了小舟,與翠鴛并駕齊驅。
“此行丈量山河,我們幫師妹布陣。”
對此,小南宮笑吟吟點頭,繼而瞟了趙慶一眼,又看向光頭慘兮兮的元嬰:“走啊,你們不去?”
趙慶:?
我不去!
苦力活兒,干不了一點。
眼下翠鴛碎星兩脈,儼然是去周游整個九玄疆域。
依龍脈靈脈設下翠鴛的大陣,去遙遙感知水嶺神異所在,于滄海之間錨定這片疆土。
也好先真正洞悉大家所處方位,于滄海之上找到這片遺跡。
未過太久。
夜色漸深。
這枯崖之上匯聚的數十位修士,終是各自散去。
而這一散……卻并非再如以往在秘境中了。
有人跟隨南仙曲盈兒,返回了那處秘境。
也有人跟隨菩提行走,去往了其他秘境探索。
乃至去往藥宗腹地,各處木殿賞析收錄古籍者,同樣不在少數。
同時。
天香的仙舟橫掠長空。
被司禾駕馭著,悠閑去往了天地盡頭……
既然諸脈都要走走。
那便走走。
……
·
九玄遺域,疆土盡處。
潮聲裹著咸腥氣息,漫過礁石。
篝火被海風吹得忽明忽暗,映著海崖之畔望不盡的朽爛的船骸。
桅桿斜插在墨色浪頭里,像是溺斃巨獸的肋骨。
但那海崖之下的篝火畔。
卻又是酒香四溢,鶯聲燕語。
在這蒼涼化外,罕見至極的夜宴正盛。
除卻血衣天香兩脈之外。
白玉行走倚靠濕崖聽風,小姬帶著卓虞入宴,姜言禮與兩位鳳皇師妹,同樣也在。
“霍風國的梅子酒。”
“哈哈哈,賢弟,來!”
趙慶身邊妻妾相伴,時而跟司禾眉來眼去,自是舉杯笑應姜虎的酒盞。
隨意笑問起鳳皇的境況:“姜欲師妹傷勢如何?”
對此。
姜言禮大笑撫弄懷中妖蟒,隨意應道:“無礙,師妹傷到了內丹,歇息些時日就好。”
與此同時。
那妖蟒狹長的眸子睜開,竟還仰起妖軀對眾人示意,似是開玩笑。
趙慶攬著嬌妻,點頭笑道:“近來,我帶清歡去尋覓遺澤,若有適合妖靈草木的傳承珍寶。”
“便給師兄留下一些。”
司禾慵懶美眸微動,烏發于海風中飛揚,此刻極為少見的回眸一眼,輕笑補充道:“當然,是我和清歡挑剩下的。”
“哈哈,有的挑就行。”
姜虎聞言,自是大喜,手中還把玩著五顆琉璃紫珠:“看看他們……連挑都沒得挑。”
見此情景,大家不免神情古怪玩味,即便始終含笑觀望的骨女,都露出了無奈鄙夷之色。
五顆紫珠,是紫珠一脈的五道命魂。
哪兒能大大咧咧的握在手里把玩?
不過話雖如此。
卻也救不了他們……
只能等日后有機會,帶回紫珠圣地才行。
趙慶不由跟檸妹司禾嘀咕傳音。
我當年就說……紫珠純送菜的吧。
這簡直就是超級突破口。
五個丹師,一揍一個不吱聲。
而且……魏元好像對紫珠怨氣挺大的,專門挑著紫珠的仙舟揍。
如果不是有意為之,正常化神也夠嗆一巴掌給仙舟都拍碎……
大家說笑之間。
趙慶笑眸掃過項沁。
這位閆傳州血子,此刻正優雅屈膝,待在海邊聽著大家的笑語自飲,看上去英姿颯爽。
不過飛揚的紗衣有些突兀,一側藕臂齊肩而斷。
“項沁當時害怕了嗎?”
檸妹水漣漣的笑眸跟隨望去,如此調笑問道。
她當時并未在場,也不知眾人搏殺具體境況。
聽聞此言。
項沁莞爾回眸,輕松笑道:“金丹修為斷臂重生,溫養得當的話,兩個月的事。”
“不怕。”
說著,她自嘲隨意道:“……我都有些沒反應過來。”
見大家聊起此事。
骨女含笑的眸子也輕盈顫動,款款邁步臨近眾人,在檸妹身邊入座。
且對項沁問道:“如何?被元神斬傷了?”
“如此已是大幸,不算什么。”
呃——
那英姿颯爽的女子一時無言,只是莞爾抿唇掃向了葉曦。
葉曦:……
她風情萬種的美眸蕩漾,卻也只是含笑,跟姝月眉來眼去,三個人之間像是有道不明的古怪。
還是姝月躲在趙慶懷中。
無奈低笑道:“項沁是被曦兒弄傷的。”
“曦兒帶我傳渡,躲避波及的時候……見她修為不繼,便匆匆裹挾了她一起傳渡。”
趙慶:???
他和曉怡聽著,不由滿目無奈古怪。
合著根本沒和魏元交手啊?
竟是閃躲波及的時候,被虛空亂流所傷。
葉曦淺笑應道:“當時只顧著逃了,難免有些疏忽。”
趙慶轉而垂眸,揉弄嬌妻發絲又問:“你當時怕了嗎?”
嬌妻頓時明眸一彎。
悻悻低啐:“怕極了!”
“我連魏元在哪兒都不知道!”
“他們陣光一亂,我除了知道自己在還在天香仙舟上,別的根本不清楚境況。”
“就連魏元已經逃了……也是大亂平息之后,我才恍然反應過來。”
提及此事。
嬌妻言辭悻悻,頗顯幾分無奈自嘲,卻也很是輕松的玩笑著。
那時光景。
她一個筑基后期,竟也跟著去殺化神。
想想都覺得難以置信。
但如今真要說起來……她除了給仙舟供給靈力,便是什么也沒做了。
引以為傲的引動天地大勢,在那浩瀚繚亂的陣光之間,根本使不出來分毫。
且眼下,嬌妻說笑自嘲之間。
還不忘緊巴巴的剜了夫君一眼:“你的含光劍呢?撿回來沒?”
劍啊……
趙慶無奈笑著搖頭:“等以后慢慢找吧,指不定被魏元藏在了哪里,反正還在這九玄州上。”
司禾也慵懶笑應:“你們給我布塑香火,順便找找就行。”
“另外,司幽宗的分脈,也可以在九玄州開一開。”
說著。
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,也沒有跟趙慶玩味傳念。
直言對檸妹玩味道:“給姝月宗主記上一筆,整理進司幽宗籍。”
“宗主王姝月,筑基斬化神。”
“就在玉京九玄州。”
姝月:???
我!?
斬化神?
聽聞此言,大家皆是忍俊不禁。
參與斬化神。
那不也是斬化神嗎?
更甚至。
趙慶還逗弄嬌妻瓊鼻,玩笑又道:“魏元的修行方式不同,他很可能想要觸及煉虛的。”
“到時候……干脆寫宗主姝月,筑基斬煉虛,如何?”
對此。
嬌妻悻悻輕哼,躲在夫君懷中回望大家,頗先幾分嬌俏動人。
多少年看過的話本里。
都沒有這么離譜的故事啊……
不過,給自己添一筆也沒什么,反正也沒人看,想怎么寫就怎么寫。
她私下隱隱與趙慶傳音。
“夫君別顧著玩笑,傷勢如何了?”
趙慶輕松調戲回應:“丹田經絡不算什么,慢慢溫養重塑就好。”
“如今元嬰,這些已然不太關鍵。”
“晚些帶清歡和夫人雙修啊?”
“夫人嘗嘗元嬰和龍女的滋味兒?”
聽此傳音。
嬌妻瞬時明眸蕩漾,同樣隱晦調笑夫君:“哼。”
“還龍女~清歡都恢復了。”
“走啊。”
“干脆再帶上骨女?”
“月兒陪清歡和骨師姐,一起服侍夫君如何?”
趙慶:?
???
他神情不由一滯,與身邊溫婉含笑的清歡對視一眼,繼而微不可查掃過篝火之畔,那美艷女子安靜聽笑的模樣。
你特么!
走!
他當即對姝月果斷傳音:“走!”
姝月:???
???
我就知道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