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夢扯了扯周元青的衣袖,壓低了聲音道,“這儺神模樣好嚇人。”
“是挺丑的。”周元青不以為意的回答,區區一個儺神不值得他過分關注,旋即他的目光被儺神旁邊的兩個年輕的男子所吸引。
他們身著青黑色戲服,背后插著三支五彩旗幟,面部分別涂滿了紅黑兩種顏料,詭譎陰邪,頭頂問香路,腳踩天罡步,手持三魂定魄槍,渾身透露著一股著邪惡與威勢。
“官將首,增損二將,只殺不渡,有趣。”周元青的語氣驚詫,旋即啞然失笑,小小的儺神竟然整了兩個佛門護法做手下,有些滑稽,就像是大官給小官做手下,簡直就是倒反天罡。
“什么是官將首,什么是增損二將?”何夢歪著頭眨著眼睛問道,說不出的可愛。
“賣萌可恥。”周元青莞爾一笑,忍不住揉了揉何夢的小腦袋,旋即輕聲解釋道,“官將首是一種陰神,增損二將是其中的佼佼者,民間傳說他們是地藏王的護法部將,主要負責捉拿惡鬼邪祟,維護陰陽兩界的穩定。”
“他們的容貌既有武將的威猛陽剛之氣,也有陰神的詭譎與莊重,是震懾邪祟維護一方平安的象征。”
周元青又點了根煙,繼續解釋道,“這種說法是對的,增損二將原本是窮兇極惡的厲鬼,后被地藏王感化,真心歸附。”
“增損二將不但擁有降服邪祟的道行,還有明辨是非善良的能力,比如增將軍遇到心地善良之人,會為其增加福壽財氣,而損將軍遇見作惡多端大奸大害之人,會減少其壽命福祿等,所以,他們又稱‘增損判官’。”
“但因增損二將都是厲鬼所化,煞氣濃郁,桀驁不馴,有著只殺不渡的說法。”
“普通人對增損二將了解的不多,但要說與他們類似的白鶴童子知道的人就多了,電影里,短視頻里有很多相關的記載。”
何夢聞言深以為然的點點頭,忽然指著人群驚呼道,“周元青你快看,那個紅臉的‘損將軍’是不是守村人扮演的?”
“嗯,是的。”周元青輕瞥了一眼點頭道,“一般的人無法扮演增損二將,因果太大,會折壽壽元,重病纏身。”
“比如拍電視劇,那些扮演佛主玉皇大帝等等神祗的人都出現過身體不適,燒香祭拜后才有所好轉。”
“曾經有個國際演員拍戲冒犯褻瀆了始皇帝,生了一場大病,哪怕是有價值上億的九眼天珠擋宅,但也差點病危身死,這些年都消失在了熒幕上。”
“這人啊,可以不迷信,但不能不信邪。”
頓了頓周元青繼續道,“增損二將在陰間地府算不上大人物,但到底是地藏王的護法部將,也不是普通人能扮演的,只有守村人這種特殊的缺魂人,亦或者八字較硬的人扮演。”
說完他將目光放在了那個黑臉的‘增將軍’的身上,其身材矮小肥胖,啤酒肚,耳垂很大,雖然黑著臉但是笑呵呵的,給人一種平和,富態,很好相處的既視感。
雖然不知道生辰八字,但就從面相上看就是個很有福氣的人。
增損二將在前面又蹦又跳,尤其是‘損將軍’守村人更是瘋的厲害,揮舞著手中的三魂定魄槍跟孫猴子似的,有些滑稽。
‘儺神’石像在前面開路,增損二將一左一右的護法,將現場的氣氛推到了高潮,最后村民們更是跪倒在地,烏泱泱的大一片,紛紛大呼,“儺神庇佑,信主跪拜。”
“我們跪不跪?”何夢小心翼翼的問道。
“不跪。”周元青毫不猶豫的拒絕。
何夢遲疑道,“不跪會不會不合群?”
“你只能背跪在我身前。”周元青語帶雙關的回答,旋即吐出一個煙圈,“想讓我跪,區區一個儺神還不配。”
這輩子,他只跪周國正,其他人哪怕是親生父母找來,他也不會跪。
“流氓。”何夢小臉一紅。
村民們也都發現周元青和何夢沒有跪下,但也都沒有不悅或者找麻煩,畢竟是外地人,而且也不是儺神的信徒。
就在這時很多人抱著孩子擋在了儺神的面前,紛紛高呼,“請儺神賜福,驅鬼,保佑孩子們健康平安。”
說完帶著孩子們神色嚴肅的跪倒在地。
現場很安靜,只有夜風呼嘯的嗚嗚聲,以及火把火焰跳動的聲音。
‘增將軍’聞言挺著大肚子慢吞吞的走了過來,從那幾個婦女手里拿來了木桶,手指在木桶里攪動,旋即濕漉漉的手掌在孩子們的腦袋上揉搓,就跟洗頭似的,嘴里念念有詞,一副神棍的模樣。
“這真的能賜福嗎?‘圣水’有用嗎?”何夢壓低了聲音問道。
“有用。但作用不大。”周元青輕聲回答,“他們只是扮演增損二將,又不是真的。不過守村人的作用應該大點,畢竟是鬼差啊。”
幾分鐘后,得到‘圣水’洗禮的孩童立即被喜笑顏開的家長抱走了。
緊接著‘抬儺神’的祭祀活動繼續,敲鑼打鼓,好不熱鬧。
但就在這時,‘損將軍’也就是守村人忽然怪叫了一聲,直接跳到了一個抱著嬰兒的女子面前,目光死死的盯著那個嬰兒,手中的三魂定魄槍甩來甩去。
女子被嚇了一跳,抱著嬰兒連連后退,嘴里怒罵道,“潑皮,你做什么,別嚇壞孩子,快走開。”
但守村人仿若未聞繼續圍繞著女子,那涂抹著厚厚紅色涂料的面龐,充斥著詭譎可怕的氣息,就像是地獄里走出來的惡修羅,一時間竟無人敢靠近。
“這守村人怎么了?”何夢問道。
周元青目光也放在了那個嬰兒的身上,解釋道,“我剛不是說過了嗎?增損二將,鬼物邪祟,只殺不渡,他發現這個嬰兒的身上有古怪,似是有鬼附身,但又不像,很奇怪,不著急,靜觀其變。”
女子還在對著守村人怒聲詛咒,其他村民也是竊竊私語,但就在這時‘增將軍’邁著七罡步也走了過來。
增損二將都圍繞著女子轉圈,嘴里念叨著其他人聽不清的言語,尤其是守村人,手持著三魂定魄槍不停的在嬰兒的臉上戳來戳去,但卻始終都沒有接觸到嬰兒。
而‘增將軍’雙手蘸著圣水不停的往嬰兒的身上撒。
女子有些手足無措。
而這時新郎的父親忽然道,“二侄女,你這孩子最近有沒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?”
“沒什么不對勁的,能吃能喝能睡。”女子聞言搖頭回答,旋即她皺眉想了想又道,“不過偶爾會發燒,抽搐,吐白沫,只要一到晚上就會哭鬧不止,對了,胸口還有個胎記挺嚇人的。”
說完就將嬰兒胸前的衣服給扯開了,胸口的位置有個血紅色拳頭大小的胎記,仔細看似是一個人的笑臉,卻閉著眼睛,給人一種猙獰毛骨悚然的既視感。
“嘶。”周元青見狀倒吸一口涼氣。
何夢見狀趕緊問道,“這胎記很可怕嗎?”
“這是褓中煞。”周元青狠狠抽了口煙,語氣凝重,緩緩的解釋道,“所謂的褓中煞,是老鬼趁著女子剛剛懷孕的時候悄悄依附上去。”
“隨著胚胎的發育成長,鬼與嬰兒逐漸融合合為一體,不分彼此,最后會在合適的機會,取而代之,另類重生。”
何夢聞言下意識問道,“那按你這么說,孕婦豈不是很危險,容易被鬼上身,肚子里的嬰兒容易被取而代之,那生出來的到底是孩子,還是鬼啊,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栗。”
周元青搖搖頭道,“褓中煞形成的條件很難,必須是生辰八字契合才行,這跟中彩票的概率差不多,不然早就世界大亂了。”
頓了頓他繼續道,“不過,孕婦還是少出門,尤其是晚上。”
說完周元青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嬰兒的身上,凝聲道,“這個褓中煞已經跟嬰兒融合了大半,不跟彼此了,很難分離了,不知道這個守村人有什么手段?”
而這時新郎的父親說道,“二侄女啊,照你這么說,你家這小子說不定被邪祟附身了,不然儺神的左右護法不會反應這么大。你別害怕,儺神會保佑我們的。”
此話一出,女子立即面色慘白,身體顫抖,眼圈泛紅祈求的看著滿前的增損二將。
而這時更詭異的一幕出現了,隨著增損二將的動作,嬰兒胸前的褓中煞竟然蠕動了起來,那緊閉的眼睛有即將睜開的趨勢,嚇得很多村民紛紛后退。
但與此同時守村人仿佛做起了慢動作,手中的三魂定魄槍怎么都戳不下去了,似是遇到了無形的屏障,而‘增將軍’的‘圣水’也撒不下去了,豆大的汗珠子順著面頰往下流淌。
下一刻,異變陡生。
守村人忽然一把抱過嬰兒連跑帶跳的離開了,幾乎是眨眼間便消失在了夜色中。
“我的兒啊。”女子怔了怔反應過來后立即發出一陣慘嚎,拔腿便追了過去,但夜色黑暗,早就失去了守村人的蹤跡,一時半會上哪找去。
其他村民也慌了,這守村人瘋瘋癲癲的,雖然平時也沒傷什么人,但到底不太正常啊,萬一傷了孩子怎么辦。
“找。趕緊去找。一定要找到孩子,安全的帶回來。”有村民大聲的喊道。
新郎的父親嚷嚷著,“拿著火把,我們朝著守村人離去的方向去找。”
而后村民們都紛紛散開去尋找守村人還有孩子。
只留下幾個抬著儺神的漢子以及增將軍,增將軍有些發怔,旋即沖著周元青和何夢憨厚一笑,繼續蹦蹦跳跳的向前走,無論如何,祭祀活動必須完成,不能半途而廢。
“我們也幫忙去找孩子吧。”何夢一臉擔憂,顯然也有些擔心孩子。
周元青將剩下的煙彈飛后,點頭笑道,“走,我知道守村人會去哪。”
下午他可是陪著何夢幾乎將整個金竹嶺逛了一個遍,雖然不能說了如指掌輕車熟路,但也知道了大概。
從守村人離開的方向判斷,他一定是去了金竹嶺西面的城隍廟,那里是金竹嶺陽氣最濃郁的地方,可以一定程度的壓制褓中煞,方便他來處理。
周元青也不廢話,拉著何夢就找了過去。
“這個金竹嶺的村民都信奉這個儺神,如今遇到了邪祟作亂,為什么儺神不出手啊,他都是神了,處理這個褓中煞豈不是很簡單。”何夢邊走邊問,簡直就是十萬個為什么。
周元青聞言嘆了口氣道,“這儺神也不過是有了道行的山精而已,能力有限,或許都比不上黃恩。”
“而且這些所謂的神,大多數時間都處在閉關修煉狀態中,哪有時間管那么多閑事,即便是想管也管不過來。能在大災大難的時候顯靈就算是悲天憫人了。”
“所以,求神不如求人,求人不如求已。”
“我不求人也不求已。我求你。”何夢仰著脖子笑的嬌憨。
周元青嘴角咧出一個壞壞的弧度,“放心,我以后讓你晚上天天求饒。”
“滾。”何夢狠狠瞪了一眼周元青,對于周元青滿口的葷段子,動不動就開車她從最開始的懵懂,到現在秒懂,她覺得自已被帶壞了。
很快兩人就來到了那個城隍廟,說是城隍廟其實就是個小茅屋,小到什么程度呢,這么說吧,還沒有旱廁大,由幾塊青瓦和土堆組成,旁邊還有棵歪脖子樹,里面供奉著城隍爺的牌位,只有幾個爛蘋果和翹嘴香蕉,與儺神的排場相比,實在是有些凄慘。
而此時守村人就跪坐在地上,嬰兒被他放在城隍廟里,他輕輕的剝開嬰兒的衣服,將褓中煞完全的裸露了出來。
一陣貓狗的叫聲由遠及近的傳來,那幾只貓咪和五黑犬都圍了過來,先是親熱的舔了舔守村人的面頰,而后圍著嬰兒狂吠了起來。
嬰兒被嚇得哇哇大哭了起來,但哭著哭著聲音就變了,像是埋在泥土里的收音機,尖銳,詭譎,聽的人不寒而栗,斷斷續續的說道,“多.....管.....閑....事者,死.....死,死無葬身之地。”
嬰兒身上的紅色人臉眼睛完全的睜開了,怨毒,恐怖。
守春人仿若未聞,仿若未見,只是臉上泛著古怪的笑容,然后在何夢的驚呼中埋頭一口咬向了嬰兒胸口上的褓中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