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目的地是沙子墩公社,那里以養鴨場最為出名。
按照楊主任給的地圖,她選擇了一條近路,雖然崎嶇些,但能省下不少時間。
正當她專注騎車時,忽然聽到前方傳來嬰兒的哭聲。
只見不遠處,兩個七八歲的女孩帶著一個嬰兒。
溫莞仔細看著周圍,并沒有大人。
她心里覺得奇怪,連忙停穩車子,慢慢靠近。
“姐,爸媽要是知道,我們把弟弟還回去,會打死我們的……”年紀小些的女孩抽噎著
稍大點的女孩咬著嘴唇,緊緊摟著懷里的嬰兒。
“可弟弟是別人家的孩子,他親爹娘指定心疼死了。那天送弟弟來的老奶奶,我瞧著她往這邊走的,肯定是這附近的村子。”
溫莞屏住呼吸,頓時明白了七八分。
這年頭雖說新社會了,可不少人家還是想著要兒子,有的甚至偷偷買男嬰。
她推著自行車走上前,小女孩嚇得臉色發白,大的稍微鎮定一點,一把將妹妹護在身后。
“別怕,我不會傷害你們的。我剛剛聽見你們說話了,能告訴我怎么回事嗎?”
兩個女孩互相看了一眼,大的那個警惕地盯著溫莞:“你是誰?”
“我是從縣里來的,我在供銷社干活,我不是壞人。”
溫莞從挎包里掏出介紹信:“你看,這是縣供銷社的介紹信。”
妹妹不認識字,但看見紅章稍稍放松了些。
猶豫了一會,她終于開口:“弟弟是前段時間爹娘買來的,花了不少錢。可這些天我老是聽見弟弟晚上哭,像是想家了。我、我記得送他來的老奶奶往這邊走了,就想帶著弟弟找找看……”
溫莞心里一陣發緊:“你們叫什么名字?多大了?”
姐姐抱著孩子,緊抿著小嘴。
妹妹倒是開口了,怯生生說:“我叫來娣,六歲。我姐姐招娣,八歲了。”
“我娘生了三個閨女,被奶奶罵是不下蛋的母雞。爹就借了錢,從別人手里買了弟弟…”
買來的?
溫莞湊上前,淺淺看了一眼襁褓。
里面的男嬰睡得正熟,只是小臉瘦瘦巴巴,看上去像是沒有滿月的樣子。
“你們爹娘呢?”
“就……”
來娣剛要張嘴,招娣就掐了她一下,搶著說:“別說那么多,我們得趕緊走了!”
說著,招娣拽著妹妹,扭頭就往田埂上跑。
來娣被扯得踉蹌,卻不忘回頭看了溫莞一眼。
“等等!”溫莞喊著。
但那兩個小姑娘像受驚的兔子,頭也不回地鉆進了一旁的小路,七拐八繞就不見了蹤影。
溫莞不熟路,根本沒法追。
她只能重新騎上車,把這個小插曲壓到心底。
沒多久,溫莞來到沙子墩公社,車還沒停穩,一個中年男人就迎了上來。
“你好,是縣供銷社的溫同志吧?我是公社書記田有福。”
他熱情地伸出手,“楊主任特地交代了,說你要來了解咱這的情況。”
溫莞心下感激楊主任的周到,忙下車握手:“田書記您好,打擾您工作了。”
“哪里的話!楊主任說了,你這是來幫我們找銷路、謀發展的!”田有福嗓門洪亮,引著她往院里走。
“走,我先帶你去鴨棚看看。”
鴨棚建在公社后面的水塘邊,還沒走近就聽到一片嘎嘎聲。
成百只白鴨在水里撲騰,場面倒是熱鬧。
田書記頗為自豪地指著,“看,這都是咱社員散養的鴨子。天天在水里找小魚小蝦吃,生的蛋可好了!”
溫莞點點頭,目光卻落在鴨棚邊的幾個籮筐上。
里面堆著剛撿的鴨蛋,青白色的蛋殼上沾著泥點和草屑,大小參差不齊,胡亂堆在一起。
“田書記,這些蛋平時怎么收集和儲存的?”溫莞蹲下身仔細查看。
“就早晚各撿一次,堆這筐里。等攢夠一筐就抬到倉庫去。”
溫莞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枚鴨蛋,在手中轉了轉。
“咱們這蛋是好蛋,就是賣相吃了虧。”
“可不是嗎,蛋好,就是這蛋殼薄,顛簸到縣城,碎得多,劃不來。”
溫莞:“既然鮮蛋運輸困難,為什么不專門做咸鴨蛋呢?腌制后不但能存放更久,也不怕運輸顛簸了。”
田書記一愣,撓了撓頭:“這……往年也腌一些自己吃。但大批量地做,難處也不少。腌蛋得用大缸,還得有好鹽,這些本錢不小。再說,這腌蛋的手藝,難把握,腌壞了就是一缸臭蛋。”
他彎腰撿起個小點的蛋,遞給溫莞看:“再說,這蛋大小不一,腌出來也難看。人家供銷社收東西的,根本看不上這個。”
溫莞沒作聲,手指在籮筐里撥弄了幾下,撿出幾個大小相近的蛋擺在最上頭。
“田書記,您看這樣行不。”
“咱們分三步走。頭一件,撿蛋時候就按大小分筐裝,大蛋歸大蛋,小蛋歸小蛋,別混一塊。第二件,我回縣里打聽打聽,看能不能聯系食品廠弄點實惠的鹽和大缸來。”
田書記眉頭稍微松了點,但又搖頭:“鹽和缸是好,可這腌蛋的手藝……”
“這就是第三件了。”溫莞接口道,“咱村里肯定有腌蛋腌得好的老把式吧?請他們出來帶帶大伙,統一方子,把控火候。腌好了咱們統一包裝,貼上沙子墩的標,我試著往縣里供銷社推推看。”
田書記眼睛亮了一下,隨即又黯淡下去:“理是這么個理,可前期投入不小,萬一……”
“田書記,您的顧慮我明白。”
“但這事有先例,您知道紅巖村吧?他們那兒的茶葉以前也是各家炒各的,味道參差不齊,賣不出價錢。后來村里請了專家,定下炒制規程,現在紅巖茶葉在供銷社賣得很好,價錢翻了一倍還不止。”
她看著田書記還在猶豫的表情,繼續道:“頭幾缸咱們謹慎點,小規模試。”
“要是信得過,我先自掏腰包墊十塊錢買鹽,算我入股。等賺了錢,您再還我。”
田書記愣愣地看著她,半晌,猛地一拍大腿:“溫同志都說到這份上了,咱再磨嘰就不是爺們了!就這么干,我明天就召集大伙開會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