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快,到了第二天,溫莞應(yīng)約而來。
停好車,公社大院已經(jīng)鬧哄哄地聚了二三十號人。
田書記正被幾個老漢圍著,唾沫橫飛地講著什么,一瞧見溫莞,趕緊撥開人群迎上來。
“溫同志,你可來了!按你說的,把最會腌蛋的老把式喊來了。就是……”
他壓低聲音,朝人群里一個蹲在墻角的黑瘦老漢努努嘴:“老孫頭,村里腌蛋數(shù)他最好,可脾氣犟,說咱這是胡鬧,不肯加入。”
溫莞點點頭,不急著去勸,先走到人群前頭。
社員們眼神雜雜地投過來,有好奇,有懷疑,還有個抱著胳膊的漢子直接嚷開了:“溫社員,你說能帶咱把鴨蛋賣進城,真能成?別是忽悠俺們白忙活!”
溫莞也不惱,耐心地開口:“這位大哥問得好。咱們第一步,就先把各家的鴨蛋都集中起來,看看為什么老是達不到收購標(biāo)準(zhǔn)?”
她話說得利索,幾個婦女互相看看,也跟著動起來。
一時間,院里擺開一排排籮筐,白花花的鴨蛋堆成了小山。
溫莞邊分揀邊大聲說:“嬸子,您家這蛋個頭真勻?qū)崳 笫澹@筐大的單獨放,說不定能評上一級蛋!”
氣氛漸漸活絡(luò)起來。冷不丁那蹲墻根的老孫頭哼了一聲:“蛋分得再齊整,半道上破了也是沒轍。”
溫莞一聽,三兩步走到老孫頭跟前,順勢蹲了下來。
“孫大爺,您這話可說到根子上了!我聽說您老腌的咸鴨蛋,是公社一絕。您腌得透,磕開個個冒油黃,就算顛簸幾十里地也絕不會破?”
老孫頭冷哼一聲,但斜瞥過來的眼神里帶了幾分得意。
溫莞看在眼里,語氣更加懇切:“咱們要是能把鴨蛋都照您的法子腌上一腌,不僅不怕運輸磕碰,還能當(dāng)成‘熟咸蛋’賣給供銷社,價錢能翻一番呢!”
“這技術(shù)活兒,離了您這老手藝可不行。您就當(dāng)給咱集體出把力,帶幾個徒弟,把這最關(guān)鍵的一關(guān)給咱把守住?”
老孫頭眼神一歪,沒立刻吭聲。
就在這時,院外忽然跑進來個半大孩子,氣喘吁吁地喊:“田書記!不好了!河灘那邊……小軍家跟小順家為搶放鴨子的水洼,打、打起來了!”
田書記臉色一變,拔腿就要走。
“田書記,等等。”
溫莞叫住他,轉(zhuǎn)頭對那報信的孩子問,“是為爭好地方,怕自家鴨子吃了虧,下的蛋就不如別家?”
孩子猛點頭。
溫莞心里頓時亮堂了。
她提高聲音,對院里所有人說:“大伙都看見了!以前咱們各干各的,好的搶破頭,次的沒人要,還傷和氣。但要是咱們?nèi)蘸蟠蜷_縣城銷路,賣的是集體的名聲,還用得著為個水洼打架嗎?”
她目光掃過眾人,最后落在老孫頭身上:“到時候,孫大爺您這樣的老師傅,就是咱的技術(shù)骨干,比誰都受敬重!”
院子里靜了一瞬。
突然,那之前嚷嚷的漢子猛地一拍大腿:“反正現(xiàn)在都這樣,不然試一試,老孫叔,您就帶個頭吧!”
“對!老孫頭,你就應(yīng)了吧!”幾個婦女也跟著附和。
老孫頭看著眼前一雙雙殷切的眼睛,站起身:“……那就試試。丑話說前頭,誰要偷奸耍滑,糟蹋了我的方子,我可不應(yīng)!”
溫莞和田書記對視一眼,都松了口氣。
等開完會,溫莞婉拒了田書記留飯的邀請:“我得趕回縣里,早點把鹽還有大缸的事落實。”
臨別時,溫莞從懷里摸出用手絹包好的十塊錢,鄭重地塞到田書記手里。
“田書記,這算我入的第一股,不算多,您別嫌棄。”
“哎呀,這十塊錢,都能把供銷社鹽缸買空半格了。”
田書記捏著錢,喉嚨有些發(fā)緊。
這女同志年紀(jì)不大,做事倒是動真格的啊。
回到縣里,溫莞直奔楊主任辦公室。
她把沙子墩的情況說了一遍,最后才提了鹽和缸的困難。
楊主任聽得仔細,手指在桌上輕輕敲著:“想法是好,但小溫啊,一下子申請這么多物資,社里也有難處……”
溫莞早有準(zhǔn)備,從筆記本里抽出一張紙:“主任,這是我粗略算的賬。”
“如果沙子墩的咸鴨蛋能做成,按最低市價算,半年內(nèi)就能收回成本。咱們這是投資,不是白給。”
楊主任接過那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,看了半晌,終于笑了。
“你呀,是有備而來。行,我批條子,先撥給你們十口大缸,和平價鹽。不過小溫啊,這事只能成不能敗,多少雙眼睛看著呢。”
“謝謝主任!我一定辦好!”
溫莞知道這事的重量,這是她來供銷社打響的第一戰(zhàn),只能成功。
*
夏天漸漸過去,天黑得越來越早。
宿舍的女同志們都洗完了澡,聚在水房洗著衣服。
玲姐擰干一件襯衣,習(xí)慣性地朝樓下瞥了一眼,突然“哎喲”叫出聲來。
“快來看!樓下有個穿軍裝的,戳在那兒朝咱們這兒望呢……也不知道是來找誰的。”
“玲姐,你看錯了吧,誰大晚上的站樓下。”
其他幾個女同志放下手里的衣服,嘻嘻哈哈地圍了過去。
“哎,真是當(dāng)兵的!模樣真周正!”有人贊嘆道。
玲姐趴在窗臺上,嘖嘖稱贊,“哎喲,這身板,這模樣,真是百里挑一……”
其他姐妹也跟著起哄:“是啊是啊,真帥!哎,他好像在看我們這邊呢!”
溫莞心下莫名一跳,擦著手走到窗邊。
她剛探出身,就見那道挺拔的軍綠色身影。
路燈昏黃的光線落在他身上,勾勒出硬朗而利落的輪廓。
不是謝驍是誰。
他仰著頭,精準(zhǔn)地捕捉到她,冷峻的眉眼瞬間柔和下來,抬手朝她揮了揮。
“哎呀!他揮手了!”一個年輕女同志興奮地拉住溫莞,“怎么,他認(rèn)識你?”
玲姐在一旁涼涼地說:“溫莞同志人緣就是好,連部隊的同志都這么熟。”
溫莞清了清嗓子,避開玲姐探究的目光:“嗯,是一個朋友。我下去一下。”
在姐妹們“哦——”的起哄聲中,她快步走下樓梯。